最近看到了有人做的小视频说的是三线工厂的事,这些视频只是说了一些看到的废弃的厂房,宿舍或是听到的一些厂名之类的事情和传说。这些真的不能说明什么。我在想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的并在三线工厂工作过的人,我觉得有必要写写这方面的故事,这方面的经历。有必要让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的后代知道那个火红的年代,知道那段曾经发生的历史。知道那个对当时的中国工业产生巨大影响的历史。知道在那个年代为了我们国家的国防建设,有着千千万万的人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事迹。
关于三线建设的背景,原因,以及对中国工业经济发展的影响,内容太多了,不多说了。就说一下大概内容。
三线建设,指的是自年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在中国中西部地区的13个省、自治区进行的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
三线建设是中国经济史上一次极大规模的工业迁移过程,发生背景是中苏交恶以及美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攻势。
三线建设的实施,为增强我国国防实力,改善生产力布局以及中国中西部地区工业化做出了极大贡献。但是也由于三线地区社会经济落后,导致建设起来的企业单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期内经营发展都出现困难。
在年至年,贯穿三个五年计划的16年中,国家在属于三线地区的13个省和自治区的中西部投入了占同期全国基本建设总投资40%左右的.68亿元巨资;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成千万人次的民工,在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祖国大西南、大西北的深山峡谷、大漠荒野,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建起了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
下面说说我所知道的,我所经历的事情,这个说起来可能内容比较多,有些内容可能会模糊处理。我尽可能的简略一些。
原来工厂的旧址一,我的单位,我的厂。
七十年代初我到了贵州凯里黔东南州麻江县下寺镇白午村的一个大山沟里。我们工厂名叫国营新云器材厂,完全没有地名只有厂名,又称国营厂,对外通信地址是贵州凯里信箱XX分箱。(这里说段小插曲,七十年代后期我家人已到了南京,我要探亲回家,那时回家探亲买票,住宿,除了工作证外还要有介绍信,从我的工作证,介绍信上根本看不出是在哪里工作,有一次探亲回家顺路玩玩,到了长沙住店,登记时人家看了半天工作证介绍信也不知是哪里的,就问了一句你是在哪工作?从哪里来的?我很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规定不许说,是保密的。对方当时就非常客气的说,哦哦,好好!我顿时腰板也挺了挺。一股虚荣油然而生。。。。。。玩笑了。)
刚到厂里时还没有投产,正在搞基建,参加搞基建的是解放军和外地援建搬迁过来的老工人,我们刚来的新工人,和一些当地的民工。基建主要是盖厂房,盖宿舍。而我们当时住的就是刚刚盖好的厂房,睡得是后来用作工作的桌子。当时的状况只是部分工人,后期投产后又分配来了,招来了大批的,技术人员,工人,复员军人,随着工厂基建完成,工厂投产。
解放军逐步撤走,最初厂里的领导除了地方干部外主要负责人是军人,据说还是不小的干部,又称军代表,那个年代流行军代表。投产后经过试运行,试生产逐步走上生产正规。逐步稳定下来。而我从小听着军号声长大,到了这里仍然是听着军号声起床,吃饭,上班,下班,熄灯,在基建期间很艰苦,等到了投产后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物质生活的原因仍然很艰苦甚至可以说非常艰苦。
二,工厂性质,产品,工厂的人员
说说我们这个工厂的性质,我们这个厂是隶属于第四机械工业部的国防厂,这个第四机械工业部现在的年轻人一听估计一头雾水。当时我们国家的工业上级部门都称为机械部,从第一机械工业部到第七机械工业部。除了第一机械工业部以外其余的六个都与国防军事有关,这里我就不详细说了,只说我们第四机械工业部,实际上就相当于现在的电子工业部。我在这里说一些情况时可能会模糊处理一些表达。你们看时有些自己琢磨。
我们厂的生产内容,性质,是电子元器件,是为一些整机配套的。我自己工作的连队(车间)是生产一种用稀有金属做材料的元器件。这种稀有金属当时我们国家有,但是不是用的我们国家的。印象里当时国家还没有能力提炼,是用的进口的。而这种进口的材料也是通过各种。。。进口的。我们当时用作生产的设备,当时国家也没有能力生产。用的是我们国家东北部的邻国的设备。当时和那个国家既没外交关系也没经济关系。反正是想了办法从第三国进口来的。不多说了。
我们在生产过程中还能看到设备上哪个国家的文字。说了半天我们生产的产品是为什么整机配套的呢,不详细说,简单说一下。卫星,导弹,火箭,自动火炮指挥仪,海缆,地缆。其中有一种产品叫高可靠产品,要保证几十年不能坏。八十年代后我离开了工厂,我听我曾经的工友跟我说过。后来国家的火箭导弹发射成功后。国家都要给厂里发贺电,并给工人们奖励。这些内容不多说了。
工厂工人的来源,厂里的工人骨干,部分技术骨干来自四川成都,是成都的一个老的无线电厂抽调的工人和技术员干部。然后有各大中专院校分配来的大学生,中专生。当时的中专生也很厉害,分配来的中专生很多,北京,天津,南京,西安,成都都是些无线电专业毕业的学生。其他的招的新工人,我是最早的一批新工人,后从贵阳陆续招了几批学生,然后从当地招了部分学生,分配来些复员军人,招了大量的知青。这些知青里还有上海下放到当地农村的。然后还招了一些当地的青壮年农民,有些还是少数民族。
这些工人叫轮换工,相当于现在的临时工。这些临时工最后基本上都转正了。有些轮换工因为某种原因,自己的原因,如和领导的关系等等回去了。这些招来的轮换工到了这个厂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好事,但是世事难测。有些时候真不知道对自己的后半辈,自己后面的人生有如何影响,如那些上海知青进厂的和没进厂的,那些轮换工留厂还是回农村的,对这一生的命运有何影响。我不评论。
但是我身边的有两个从农村来的轮换工工友,其中一个还是少数民族。有一个和领导闹意见回家了,当农民去了。这个留下来的少数民族工友成了央企的工人,理应是荣幸。可是,由于我们所作的工作,所做的工作程序是有毒有害的工作,接触各种化学试剂,接触粉尘,接触红外线,水银。。。还有些什么我说不清楚,当时大家对这些并不是太在意,而且当时工厂对这些保护措施也不是很正规。甚至可能都没有这方面的有关知识和意识。就是让我们工人工作时戴上口罩,但是基本上没有人戴。
还有就是给我们有害作业的工人们每个月发一斤猪肉做劳保。这也是很幸福的事。其他工种的工人没有。因为当时就没有猪肉可吃。想吃了就到离工厂几公里之外的场(逢场,赶场,相当于一些地方的赶集,庙会)去买。当时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就是在边干中边学。
那个工友好酒,常常把工业乙醇兑水当酒喝。最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中年早逝。是否和有毒有害作业有关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真实的。有一点是令人悲痛的。有没有关系呢?和我一起工作过的男青工有六七个,最后只剩下两个。我八十年代离开了,还剩一个最后换了工作了。其他的都青年中年离世。所以我曾在一篇文里说过,这些为国家国防建设,为国防工业献身的国防工人,和上战场的军人一样。人们不应该忘了他们,国家不应该忘了他们。除了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他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三,工作,工友,生活,
说说我是怎么到的这个三线厂的,说起来我是一个堂堂的北方汉子怎么就阴差阳错的到了贵州的一个大山沟里,一个三线的军工厂了呢。说来话长我尽可能的长话短说。那年,父亲从五七干校改造结束后到了贵州支zuo。啥意思自己琢磨。在贵州广播事业局当军代表。做领导。我跟着到了贵州贵阳。到了贵阳就辍学了,说起来初中毕业了,实际上充其量小学的水平。那么辍学就意味着找工作,在当时那个年代找工作好像不是难事。
父亲在文化口,就有很多机会,什么文化局,档案馆,博物馆什么的,最不济在自己的单位里也可以。父亲都不同意。我要去当兵,虽然机会很多。但他也并无多大意愿。为什么不知道,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些想法,我就不多说了。他的想法就想让我去到工厂当工人,甚至要让我去远一点,甚至想让我去农村。他自己也常常流露出要回农村的想法。因为从干校出来的,到贵州的是最遥远最偏僻的地方。而且还要让做好扎根落户的准备。
对于到工厂到农村我自己都没有决定的权力。但是去当兵的想法我是一直有着坚定的信念。终于父亲经不住我的执着,就去找了当时的大概是省军区什么地方的人。没想到人家也说去当什么兵啊,正好这里有军工厂招工,去当军工吧。军工和军人都是一样的。结果就这样一念之差,很多东西,人生,命运。。。我从没有看不起工人的意思,曾经还感觉作为一个工人很光荣,穿上那崭新的工作服很自豪。但是到了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我下岗了。。。话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然后。。。扯远了,说正事吧。
和我同时进厂的,也是第一批新工人进厂的,大概七八个人,这些人有和我同样情况的也有和我类似的,都是军人的子弟。最大的17,8岁,最小的14岁。我当时的实足年龄还差几个月16岁。然后就进厂了,然后就开始参加搞基建,搬砖垒墙盖房子。因为我们是第一批进厂的学工,后面的招工情况我全部看到。
接着又来了几个像我们这样情况的,然后是一连几批从贵州省省级机关的干部,工作人员中招的子弟进厂,接着是从贵阳的一些学校招了几批,都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接着是黔东南州凯里,黔东南州周边县招了几批机关干部的子弟,然后是下乡的知青,复员军人等。(我之所以这样说明招的这些新学工的情况,与当时那个年代的痕迹,烙印有很大关系)。
工厂投产了,需要大批的工人。我前面说了,我是北方的汉子,到了这贵州的大山沟里,后来发现进来的这些新工人,不管是从哪个地方哪个口子招来的很多都是中原一带北方人的后代,最早的有解放军南下解放全中国时留下来的军人,有解放军南下的留下来到了地方的干部,还有解放后大批的地方干部南下支援贵州建设的留在了贵州的,就是这些人的后代。
说个最有名的,最传奇的,那个著名电影演员李雪健就是我们厂的,甚至李雪健曾经和我住过一个寝室。他的工作,他的生活,我是太熟悉了。说一件事,他是我们厂文艺宣传队的,在舞剧(白毛女)里演穆仁智。山东人,南下干部的后代,从凯里进厂的,一口山东口音,平时杂耍段子随时就来。。。这里我不多说了,有蹭名人嫌疑。
我的工作,进厂后在X连X班工作,师傅是北京来的中专生,耿直,认真。我们是上的三班倒,大夜班是夜里11点半到第二天早上7点半。那个大夜班对我来说实在是痛苦的事,对于一个16岁的孩子,熬大夜班不仅是痛苦甚至是有点残忍的事,但是和我一起进厂的,和我一起上班的,还有一个14岁的女孩子。14岁,那岂不是更残忍?但是当时那个年代就是如此。所以现在的年轻人请记住,现在国家的繁荣进步强盛就是这些老年人这样干出来的。
我清楚的记着有一天大夜班师傅让我守着炉子(那个设备的称呼)取产品,算是半自动化的,一步一步移动,一个一个取下来。如果没取下来过去了等再转过来又是一个多小时。大概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我坐在那里守着。实在是困乏,竟然让产品过去了。等师傅发现了时我还在见周公呢,师傅是生气了,是发火了,是大发雷霆了,我啥也不敢说,我似乎有些委屈可是又不能委屈,这是我的错。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影响了下一批的产品,我甚至有点害怕。我完全清醒了,我也不困了。反正这事也就过去了,没办法的事。
当年的工作照
一年以后我当师傅了,我也带了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徒弟。也是16岁,我也不让他睡。(有些时候情况允许下,可以轮换着打打瞌睡)但是我不让他打瞌睡。他甚至要求换班跟别人上,可是不行权力在我。那时我已是班长了。几十年过去了,他到南京来看我时,还是念念不忘这事。
一年以后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当主力军了,都是我们在一线上班了。上二班的是几个姑娘,上三班的是几个小伙子。我们接了班后,姑娘们不急着走,大家嘻嘻哈哈,逗逗闹闹,然后煮一锅面条,就是放点用劳保肉熬的猪油,放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青菜。这就是最美味的美食,这就是最开心快乐的时光,那时的物质实在是太贫乏了。太艰苦了。然后聊聊天,玩玩牌过一两个小时姑娘们散去。又恢复了难熬的夜晚。
工厂是年轻人的天下。平时年轻人的业余生活,年轻人的假日生活。几个小伙伴约起赶赶场,买点东西改善一下生活,这都是奢侈的事。班里的年轻人一起组织到不远的清水江游游泳,搞搞野炊。这就是业余生活,在欢笑中忘却了工作的辛苦,忘却了生活的艰苦。但是在当时男女青年工人绝不能互相串住的宿舍。而且男女工人住的宿舍离得非常远。就算是谈对象的青年男女都不能单独同在一室,这是最初的事了。随着岁月流逝,随着慢慢的改革开放,有些情况慢慢放开了。
我当年的部分工友
一两年以后我入团了,一两年以后我当班长了,当政治班长也管生产,主要管政治开会。还有一个姑娘当生产班长,也管政治主要管生产,为什么让我当班长,为什么让我当政治班长,我不知道,应该和工作认真有关系,可能和另一件事也有关系。这一说又牵涉到我的父亲了,有一次我上三班,我的老班长怕我睡过了,到我宿舍喊我,他发现了我的床头有两本列宁选集,两本竖版繁体字的列宁选集,他当时就感到很吃惊,列宁选集,繁体字。我怎么会有这种书?实际上我也是朦朦胧胧,这是我参加工作时父亲送给我的。父亲为什么送我这书?我不知道他的想法。
父亲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朝鲜回来后上了军校,读的应该是哲学,马列主义哲学,因为学习成绩优秀,毕业后到了炮兵的最高学府,宣化炮兵学院当了教员,(教授会,副教授,后是政治教研室,教员。)讲的就是马列主义哲学,所以从小我就看了不少书,尽管是朦胧的,或者是好玩的,但是什么古典三大名著那时都读了,还有什么费尔巴哈唯物主义,黑格尔的小逻辑学,什么否定之否定那时都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这些好像对我后来的学习深造都有影响帮助。父亲送我的列宁选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而且对我来说也是朦胧模糊,对我真正读懂理解也是模糊。但它确实给我脸上贴了金。
当时的政治班长干什么?就是带领全班批L批K批sj,斗私批修,抓革命促生产,看报纸读社论,写文章表决心。胸怀全球,解放全世界。
我们这个班三十多号人,年轻人多些,老师傅少些,还有大学生,中专生,不让他们当班长让我们两个年轻人当,可见当时的知识分子很敏感,并不吃香。老师傅可能精力的原因,也可能有他们的文化程度的原因。
当时的物质条件,生活条件。
说到那时的生活,那时的物质条件,是极度贫乏。主食大米是有的,副食可以说就没有副食,连续几年吃的菜就是黄豆,海带,粉条,这是干货容易保存。蔬菜基本没有,有一年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些洋葱,这也是易保存的算是蔬菜吧。这一看到蔬菜当时大家都很是兴奋,也是很新鲜。吃的感觉也很好,毕竟是菜了。这洋葱一吃就是几个月,天天洋葱,大家都知道洋葱是好东西,但是也不能常吃,洋葱吃多了会放屁,敏感点的吃了几天就开始放屁了,大家都嘻哈的笑话他,没曾想放屁的人越来越多,谁也不笑话谁了,到最后上班的地方,吃饭的地方,开大会的地方,睡觉的地方到处都弥漫着那洋葱屁的味道。
荤食基本没有,要想改善一下只能到很远的地方赶场,在农民手里去买点什么鸡蛋,鱼,猪肉,狗肉。。。随着慢慢发展,有些状况略有好转,小卖部里也有些罐头之类的食品,价格也不便宜,我们会几个人凑钱去买个肉罐头来解解馋。那时的肉罐头也没有什么保质期什么的,买到手里的铁皮罐头铁皮都是生了锈的。但这都是难以吃到的奢侈品,都是美味无比。七十年代后期物质开始丰富了一些,生活水平开始改善了一些,有些物品还是凭票供应。
洋洋洒洒,啰啰嗦嗦了这么多,要说的很多,但是我不想再说了。回忆是快乐的,回忆也是激动的,因为激动,让我沉浸在那个年代,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里让我不能平静。以至于让我在梦里也常常回到那个难忘的岁月。我不能再想了,我不能再说了。
八十年代因为家庭的原因,我离开了这里,我还是会常常想起留在那里的小伙伴。他们仍然在继续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做着贡献。虽然后来这个厂搬了出来到了贵阳的郊区(那里的各种条件影响了工厂的继续发展。)工厂继续为国防建设做着贡献。现在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也已是花甲古稀的老人了。现在也安度晚年了。他们是建设祖国,国家强盛的功臣,人们不能忘了他们,祖国不能忘了他们,我要把这段历史写出来,让现在的年轻人了解知道这段历史,让我们的后代知道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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