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目,广西北海人。小说散见于《西湖》、《青年文学》、《广西文学》、《南方文学》、《特区文学》、“ONE·一个”app等,有小说被《小说月报》转载。曾获《广西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杨小西总习惯接受别人的遗弃之物,比如亲戚小孩过“六一”收到的礼品:一只排草绿粪便、终日乱鸣的黄毛小鸭。亲戚嫌它叫声粗哑、气味难闻,骑电车载来送他。他照例微笑着收下,放到阳台上,喂了些食,听了好半天。太阳快要没到地平线下,到底听出几分凄凉,便用纸箱装上,带到小区北侧的河岸放生。大河空幽,鸭子蹒跚走向河水,声音竟有几分欢悦。翌年春临,杨小西想象它仍旧活得好好的,成了年,带一堆小鸭子,在钓鱼佬前边的水面出没。期间经过河边步道的垃圾桶,偶然见到露出的橘色脚蹼,他从未联想到那是同一只。他不敢。又一年“六一”节,第二日傍晚,上司赵恺开路虎载着三只兔子过来了,两大一小,白色、灰色、花色。赵恺解释,小孩非吵着要买,没到一天就腻透,自己实在没精力照顾,笼子都是现成的,正适合你这种单身人士养着玩。杨小西不说话,默然接过两个沉甸甸的铁丝笼,笼底铺的硬纸板已经沾满蓝莓状的屎。照旧放在阳台,拿胡萝卜和菜叶子来喂。兔子并不像童话里说的爱吃萝卜,倒是时不时啃上几口菜叶。不久,父亲从老家回来住几天,随便在小区里割了些草叶来喂兔子,说他少年时就拿这种叶子喂的。早上观察还算精神,晚上下班回到家,发现兔子们都倒下了。大灰倒在另一个笼子里,头离大白远远的。大白和小花头挨着。小花一息尚存,肚腹微微起伏。杨小西自觉无力施救,救起来太过麻烦,一并扔了。兔子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像沉甸甸的石头。趁着夜暗扔进垃圾桶,松手之前,杨小西忽然想摸一下这几个硬邦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那么柔软的肉身,一天之内就变成这般模样?他一直疑心大白和小花是母子,大灰是和大白合作生出小花的公兔。当时没问赵恺,觉得这问题挺无聊的。临走赵恺拍拍他肩膀,问他怎么好久没去家里玩,俞越夏都念了两三回了。俞越夏突然而至的电话,让他眼前又蹦跳起白灰花三只兔影来,鼻腔亦袭进一股子兔屎的臭青味。俞越夏说,空空又在想他的狗,不肯说话。不敢再给他养,兔子也不行,不然死了更伤心。赵恺爸妈又气跑了,你有空的话,来陪陪他?杨小西知道那小狗已死了有半年以上。一只泰迪,总是站立着叫唤,上窜下跳,热情得让人难堪。空空和小狗整天粘在一起,赛过兄弟。当他从俞越夏那里得知,狗并非他们此前说的走丢——中间又曾改口说病死——而是被吊死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通来电将他带至俞越夏跟前。这个女人正站在门口,低着头,把手指从鞋后跟里拽出来,动作迟滞,身子似灌满了沉重的疑虑。听到响动,她惊醒似的抬起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杨小西让进屋里。她趔趄了一下,撞到他肩膀。她拒绝了他递过来搀扶的手,上臂推拒的力量,比刚才一切都更深地刻进他的记忆。他日后回想,总觉得自己出于某种隐秘的欲望,重新想象了记忆。俞越夏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小西,我要和赵恺说点事,预计要很久,你多看着点空空。空空,这果冻好似一只头壳。听到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句子,杨小西吃了一惊,及时咬住快掉出口的这句话。果冻啪嗒挤掉在地,滚几滚沾满泥沙。他忽然抬起脚,踢向那颗红果冻。没踢飞,只擦得烂融,好似团血肉糊在沙里。他拍拍裤脚,尴尬地笑笑。空空呆呆地盯着那团红红的东西,手慢慢剥开另一颗果冻,吸进嘴巴,间或嚼动两下。走,回家。杨小西牵起他的手。空空暂停吮吸,发出含糊的声音,扭着头。杨小西知道他不想回家。他瞥了一眼超市玻璃门上的影子,一大一小,头发都紧贴在额头上,好像一对普通父子。他不觉露出微笑。他特别乐意照顾空空,他最看不得孩子被忽视、丢弃在角落。那样的情景总会勾得他胃部一连串气泡破裂,似要呕吐出久远的酸楚回忆。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比空空大不了多少,跟在邻居的女儿身后,下到水塘里。女孩比他高半个头,比他还野,脸皮被日头烤得微黑,裸着的上身尚保持雪白。后来跳进来很多男孩,像一群海狮在翻腾,他们通过余光偷瞟女孩。女孩笑容渐渐凝固,仿佛意识到什么,忙蹲下身子,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叫杨小西把衣服递过来。但这远不是他们最重要的共同秘密,半个小时以后的那件事才是。半小时以后,回家经过海滨,在红树林里,他们目击了一具俯卧的浮尸。深绿色的,充满藻类的咸水轻轻摇晃着它。两个人并排站在边上看了很久。没有说话,发颤的手指偶尔触碰。等回过神,杨小西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一个人与那浮尸相对,最初的恐惧一过,换作初识死亡的新鲜袭上心头。他们一起在海城长到成年,前后脚考到了外省大学。许是女孩永远忘不了他丢下自己逃遁的事,他几次三番暗示爱意,都被无情地忽略。她就是俞越夏。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空空。趁俞越夏被护工搀去了卫生间,他俯身去点空空瘪瘪的鼻子,轻声说,喂,你本该是我儿子呢。过了会儿又说,不要紧,你可以认我做契爷,叫,契——爷。俞越夏出来看到就问他,洗过手没?杨小西说忘记了。俞越夏没有责怪他,坐在床沿上揉捏着腿肚。你怎么了?他问。俞越夏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婴儿:他出来第二天,我泡脚,可能太累了,睡晕了过去,入了寒气,怕是落下了病根。他缩回逗弄孩子的手指,阿恺呢,在哪里?俞越夏说,不知道。停了停,补了一句,他妈打电话喊他回去睡觉,别太劳累。他说,孩子几可爱啊。俞越夏说,可爱在哪里?一台造粪机,恨不得塞回去。你先走吧,孩子黄疸有点高,我叫护士拿去照蓝光。他不动,喉头梗塞着一句话。俞越夏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俞越夏身体肿胀,满面是斑,疲惫不堪,手臂上有淤青,她说是不小心碰的。他不确定自己是想去拥抱这个身体,还是远离这个身体,最后他醒悟似的答她,我不知道。他老是忍不住去想象,想象俞越夏困在婚纱里的样子。头纱层层叠叠,堵住她的呼吸,明显隆起的腹部,给她交替带来羞耻和幸福的感觉。她会为他的缺席而感到不安,会在婚纱下暗自湿润了眼球,还会将犹豫的手指按在拨号键上。他近乎自恋地抚摸着这些悲伤的画面,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不过是轻浮的幻想。脸部高升的温度,以及脖颈血管凸起带来的僵硬感,让他突然惊醒,担心被人发现自己近乎痴呆的笑容。有一件事他犹豫了很久才告诉俞越夏。婚礼前后,他并不是被赵恺安排去了广州考察电扶梯,而是偷偷躲在了办公室。他竭力让自己离赵恺的部长室远远的,害怕听见电子设备灰色的运行声里,突然亮起一道鲜亮的笑声。他告诉过俞,赵恺比他高上几届,在大学没碰过面,到桂兴公司后才认识并熟络起来。婚礼当天他不慎发起“高烧”,向赵恺请了假,还不忘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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