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号信箱
收到一封“开元寺东西塔”邮资图案的泉州市专用信封,落款为印刷的“36号信箱”字样,神秘兮兮的。封图是一截顽强冒出绿叶的枯干木头,背衬着蒙蒙春雨潇潇落下。我希望在开封之前保留一下神秘感,并猜测信里的内容。东西塔前刺桐花如火如荼,与封图上叶片绿色的生机相映成趣。信封上写着“厦门大学郑启五老师收”,再简单不过了,连我的信箱号码和具体单位都没有,可见写信人是慕名而来的陌生人。“枯木绿叶”与“潇潇春雨”是“盆景”的象征吗?36号的数字是军事代号吗?又是哪一方的邮迷?一个个的问号平添了拆信一阅的渴望,这种感觉或许是电子邮件所难有的,是电话通讯所无法产生的,更是浮躁的短信息无法蕴涵与递传的。
然而见信后我大吃一惊,所有的猜测都与信里的述说相去甚远,我甚至有点害怕,有点担忧,因为这是50岁的我平生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来信。它来自监狱:一个我们自由人只有在电影和电视里才得以窥见的地方,突然间毫无思想准备地推到了我的胸前!
信写得很长,一气呵成,行文间没有一字的涂改。语句很得体,也很流畅而自然,尽管他自称“近乎文盲”。他没有透露他犯了什么罪,也没有唠叨判了多少年。他说他看了中央电视台里有我参与的一个“智力竞赛”节目(哦,狱中有电视),看了两次(第二次是重播),但都无法把节目看完,不知我胜出否?因为囚犯看电视的时间是严格限制的(哦!)后来他不巧又在《泉州晚报》读了我写的相关文章(狱中有报纸!),才算把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真不容易)!引发他给我写信的是因为我在文章里的最后一句话“我要奋力展示我们一代老三届人热爱生活的激情,永远微笑地面对人生的坎坷!”他说他父亲与我同龄,也是老三届,“正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而苦闷,耿耿于怀而不能释怀。”(岂止不能释怀,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啊!)他最后要我告诉他,人该如何坦然面对并改变“被动的人生”?
说实话,我自己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坦然面对”这样的信,肯定要回的,不然太伤人心;但回上几句“努力改造,也有光明”之类的说教,显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已经天天都在面对这样的教诲。告诉他有一位外国的哲人曾经说过,“课堂、军营和监狱是人生的三座大学”似乎也不合时宜,那顶多只可以留给他作为出狱时的期勉。我想现在的他是那么热爱生活,渴望自由,并怀着对老三届父亲深深的愧疚。是啊,我们这一代人由于在文革中失学,多数人生活坎坷,所以把太多的人生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如果他在犯罪前的一刻,能回望一下遥远的老爸那枯干的面容上闪动着一双饱涵希望的眼光,也许是可以悬崖勒马,收回那犯法的手……
我向“泉州市36号信箱”寄去我的一本写老三届知青生活的文集——《情结武平》,岁月曾经的坎坷带给我们这一代老三届人的,除了抱怨,更多的是坚韧、正直、善良和责任感(对社会的和对家庭的),希望这一代人的优点能越过代沟,传承下去……初冬的夜晚,当我再一次面对那印有“枯木绿叶”和“春雨潇潇”的监狱专用信封的图案时,我似乎悟出了个中的良苦用心,愿自己也能成为雨中的一滴,并期盼着那枯干的木头能重新抽出绿色的叶片……
噢,“36号信箱”,我们全社会的“36号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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